星風綠

【ES | 翠千】愛されたい（2）

　　打從家裡以定期批貨的形式將蔬菜販售給學校的食堂開始，他那悠閒度日的額度便有減無增。

　　因作為高峯八百屋的一員所以是無償，又因是家裡的工作所以沒有實質選擇權，其實他對做免費搬運工這件事情本身沒有太大意見，身為八百屋家的兒子粗活是家常便飯，對於不用動腦只需消耗定量時間的體力活他也算是樂意，只是這個季節還要冒著雪來學校實在讓人太憂鬱了。

　　「果然我的理想生活就是整天窩在暖桌裡，無所事事地看著吉祥物的節目……唉。」

　　因運送重物慣例到來的肌肉酸痛讓他忍不住嘆息，身為一個典型的室內派，不管炎夏抑或寒冬都想縮在家裡是種理所當然，在外頭揮灑汗水實在不合他的性格……雖說他是籃球部的成員啦。

　　前往食堂的路途必定會經過體育館外側，大概是因下雨天籃球部總在那裡活動的緣故，就算是不經意地路過他還是會反射性瞄個幾眼。今天出門比較晚過不久天色就要完全暗下來了，本做著快點回家省著在外頭吹冷風的打算，但假日的體育館還到現在還亮著燈實在讓他很介意。

　　如果門沒有鎖起來的話，就稍微看一下吧……。

　　身為流星隊成員雖然他做不到守澤前輩所說的「人人為我，我為人人」，但隨手關燈這種程度的好事他還是能做的，抱持著日行一善的念頭順勢推開大門，「欸……還真的沒上鎖呀？」

　　偌大的室內球場中央，一個看上去有些單薄的人影佇立其中。會產生這樣的感想，大概是這個人身邊總是圍著許多人的緣故。

　　沐浴在黃昏淡金色的光影下，他與守澤前輩四目交接，「守澤……前輩？」

　　「啊，這不是高峯嗎！」迅速收起些許外露的驚訝，掛在那張臉蛋上的是平日所熟悉的微笑，「假日還特地跑來學校，高峯真是個上進的好孩子哪！佩服佩服！好想馬上給你來一個感動的擁抱……☆」

　　在對方尚未實行熱情的相見歡前，擁有先見之明的他向後退了一步直接離開前輩的守備範圍。

　　「守澤前輩，已經很近了……不用再過來了沒關係。」

　　「高峯對於很近的定義真是嶄新啊！我們之間可是離了快要兩公尺哦？」

　　「就說了不用特地過來沒關係……」

　　歷經一番無意義的掙扎，最後還是敗在守澤前輩的攻勢之下，抓了下幾乎被揉亂的頭髮他嘆了口氣，同時也是對著總任由對方各種肌膚接觸的自己嘆氣，抗拒的心態多少還是有的，只不過逐漸被無奈所取代就變成現在這種場面了。

　　大概是因為冬天到了吧，天氣太冷的緣故常常忘記不要讓前輩以擁抱取代三餐問候……。

　　「難得的休息日前輩不在家好好休息嗎……最近很冷啊？」

　　守澤前輩假日還會出現在學校這點他並不感到特別驚訝，因為那個人本來就是沒事也會往學校跑的人，彷彿半刻也閒不得總是在東奔西走。他唯一不解的地方是沒有想到會在體育館看見對方，因為不管是處理流星隊的工作事宜，或是英雄秀的準備都應該和此處無關才對。

　　「最近的確很冷呢！所以看到怕冷的高峯還特地來學校我非常、非常感動喔……！」為了表明自己的真心誠意，守澤又是握拳又是熱淚盈眶的模樣，說有多誇張就有多誇張。

　　這個人，果然沒在聽人說話對吧……？

　　似乎感受到了後輩的眼神有急速喪失耐性的傾向，守澤連忙改口，只差沒冒出冷汗，「總、總覺得心裡不是很踏實，回過神來人就在體育館裡了呢──哈哈哈哈！」

　　「雖然輪不到我來說……但前輩還真是閒不下來的人啊。」

　　「所謂的英雄是沒有假日的嘛！」

　　但相信不管是他還是流星隊成員，都巴不得想把守澤前輩綁在家裡好好休息就是。畢竟像梅雨季或是七夕時因過勞而倒下的事情從沒少過，這個人完美演繹著無敵英雄的人設，卻總是忘了自己的肉身仍是普通人類的事實。

　　規律的運球聲給他熟悉的感觸，因為基礎練習是籃球部的固定活動內容，而作為部長的守澤前輩就像這樣站在他的面前，領著所有人依序完成練習項目。

　　日復一日地，屬於籃球部再熟悉不過的日常。

　　但守澤前輩現在的表情並不是他認知中的「日常」。

　　「那個……」

　　彈起、落下，彈起又落下，他反覆數著運球聲到了在比賽中會被定義為違規的秒數，一次一次任由話題前進的機會溜走──在二十四秒內一定得出手進攻啊。

　　「守澤前輩。」

　　在這方面他總是不太靈巧，笨拙地連場面話都說不好。

　　但就算是這樣的他，也看得出守澤前輩不太對勁。

　　向前一步，鼓起勇氣的他直視平日總是不願好好對上的那雙眼睛，「──前輩有什麼煩惱嗎？」

　　裡頭看不見任何晦澀，如同高掛青空的太陽那樣灼熱而耀眼，色澤純粹得若定型千年的琥珀，凝固的樹液中不起半絲漣漪。

　　嘴角牽起的角度是如此地無懈可擊──

　　「……沒有喔。」

　　守澤前輩笑著結束了他拚命爭取來的進攻機會。

　　「既然高峯都進來體育館了，不如陪我一下吧！」將球拋向他的懷裡，守澤前輩還是笑笑地，掩藏情緒的技巧毫無死角。

　　「欸，可是我和前輩不一樣，身上穿的是制服喔……？」

　　「有什麼關係呢！平常籃球部的休息日不也都是這個樣子上球場？」

　　說的也是，先不提粗枝大葉的守澤前輩和讀不懂電波的明星前輩，格外遵守規則的衣更前輩在這點上也是不拘小節……不！這樣豈不是又要順著守澤前輩的意思了嗎！？

　　他忽然對愈來愈容易妥協的原則感到恐慌。

　　「怎麼了嗎？難不成高峯之後還有事？如果有事的話就先……」

　　「也、也不是有事啦──」

　　反正菜也送完了，待在開著暖氣的體育館也比回家繼續幹體力活好，況且他很在意守澤前輩的情況……

　　「一下下……只是一下的話也不是不行啦。」

　　「這樣啊，謝謝你哪，高峯。」

　　守澤前輩又笑了，而那樣的笑容看得他心煩意亂。

　　※

　　話說回來，這似乎是頭一次與守澤前輩一對一比賽，人數眾多的籃球部以常規人數的五人賽制為主，不管是三人還是個人單挑的機會都十分稀少。

　　他忽然慶幸起這是場無人旁觀的比賽，要不一個球場老手和初心者的單挑必定沒好戲可看吧。

　　「不錯哦高峯！就是這樣的節奏，很好很好……☆」

　　一個乾淨俐落的運球接著將球以弧形繞過身後，這是守澤前輩在背後上籃前的慣性動作，熟知前輩習慣的他反射反應比思考更快了些，「前輩你要是一直講話的話，小心咬到舌頭喔……！」

　　正當他為難得可以從前輩手上攔到球而感到僥倖時，假動作輕巧過身，措手不及的抄截使球權重新回到了守澤前輩手上──應對不及和經驗的差距使他被甩得老遠。

　　「高峯，比賽還沒有結束喔！」

　　鄰近傍晚的體育館被暮色染上一片霞紅，茶色的髮絲隱約透著搖曳的淡金，一雙顏色相仿的眼眸彷彿融入夕陽之中，他確實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，這個人與黃昏的風景十分相襯。

　　偌大的空間中靜靜迴盪著運球聲及兩人的呼吸。

　　「來吧，試著從我這邊把球抄回來吧！是高峯的話一定做得到！」

　　因為高峯是努力就做得到的孩子──守澤前輩總這樣說，不知道是不是被傳染某人過剩的幹勁，歷經半年的部活他竟然從生手進步成稍微會打籃球的程度。

　　「唔……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……」

　　邁開步伐，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交錯，他把專注力全放在與前輩的纏鬥上，論速度他跟不上，論技巧又差人好一大截，而他唯一的優勢在於身子比守澤前輩高了些，藉由體格之差足以妨礙前輩所擅長的射籃。

　　兩人幾乎是在同時跳起，但他的運動神經還是比守澤前輩差了一點，手沒能搆著球邊。隨著完美的拋物線籃球以颯爽的聲響穿過籃網，短暫騰空的他逆著冬季比其他時節弱了幾分的夕陽，在灑落的光點之中看見守澤前輩笑了。

　　與今日所見的任何笑容都不同，那是他熟悉的微笑。

　　但那盪漾在眼底的笑意，在瞬間轉變為了錯愕。

　　「高、高峯！蓋火鍋要注意自己的平衡啊！唔喔──」

　　「哇啊啊啊啊──」

　　在空中失去平衡的他連帶牽連了守澤前輩，一陣沉悶的撞擊使他吃痛地閉上雙眼，但預期中的疼痛沒有到來，反而覺得地板比想像中來得……有彈性？

　　「高、高峯……？」

　　「呃……」

　　他與守澤前輩之間的距離化整為零，近得能直接感受到彼此的吐息，若有詞語能精確形容現在的情況，那必定叫做曖昧。

　　守澤前輩的睫毛……好長……

　　他想起第一次這麼近看著守澤前輩時，感想也是睫毛好像很長，那時的他因為身體不適摔倒在櫻花樹下，而把他送去保健室的人正是路過的前輩。

　　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對守澤前輩──

　　「守澤前輩，我……」

　　劇烈跳動的心臟使耳膜鼓譟，一次一次地動搖深鎖於其中要溢滿而出的情感，他的心湖掀起波濤洶湧，情感超越了理智的維度，有些話將要不受控制地從口躍出──

　　柔軟的力道輕觸他的嘴唇，熟稔的嗓音沉穩地落在耳邊。

　　「謝謝你，高峯。」

　　守澤前輩以手指抵在他的唇上，示意他不要說話。

　　「但是呢……不能喜歡上我唷。」

　　來不及開花結果的戀情，就這麼止步於一年中白晝最短的這一日。